关于竹子,你知道有可能一整座竹山都是一株植物么?竹子就像是巨大的一丛草,地下满根错节,同气连枝,地面上看上去却是根根挺立,直插云霄。湖州的书画史就像是一丛竹林,那么她何时生根,何时发芽,何时开始修竹如茂林一般呢?今天的“吴兴十二兴”系列报道,我们就走进《凭竹画兴,江南画派的故事》。
三国时代,虽然是战乱时代,但文武从来都是相克相生的,武备越盛,以文止戈的呼声就越高,湖州的画界几乎就是在三国的战争中兴起的。
第一位扛鼎的吴兴画家,叫做曹不兴,也叫曹弗兴。其实他名字中的“不”字,音应该念做“fou”,音同否。湖州自古有余不溪、余不乡,这里的不,都念fou,第三声。余不溪自南向北穿过德清、吴兴,是使湖州兴盛的重要水脉,所以曹不兴,其实是水兴的意思。
曹不兴在整个中国画坛有着至高的地位,南朝时期著名的画评家谢赫曾经出过一本书叫《古画品录》对历代的名画和名画家评头论足,是中国绘画史的最早的著述。其中对于吴兴曹不兴是这样评价的“观其风骨,擅名不虚,在第一品矣!”评上第一品的就五个人。
关于曹不兴有一个小故事很有意思,《三国志》说当年东吴孙权特意从吴兴请来曹不兴画屏风,作画的时候其他的宫廷画家们都慕名前来观看,大家看后纷纷谄媚赞赏,曹不兴分了神,结果有一滴墨水掉在了屏风上,这就大煞了风景,因为毕竟是给王家作画。曹不兴不慌不忙,在这一滴墨上添加了几笔,一直苍蝇就出现了。
资料图 杨善深 《曹不兴画屏风》
屏风做好了,孙权前来观摩验收,看到那只苍蝇趴在屏风上,就用手去驱赶,可是苍蝇就是不动,贴近一看才知道,这是画上去的,曹不兴画物如生的故事名扬天下。
其实曹不兴最拿手的是画佛像,作为最早接触西域佛画的中国画家,曹不兴被称作“佛画之祖”。魏晋南北朝时期,无数的画家前来吴兴求画、学画,他们把曹不兴的画称作“曹样”,曹不兴成为了“后事之师”。
随着南北朝北方士族南迁到吴兴郡,吴兴本土画家的画风成为了新吴兴画家的灵感源泉,所以那个时期,本土曹不兴、张僧繇的画作,价值与地位如乘风一般推至高点,外来的谢安、王羲之、戴逵等人不断地学习吸纳,吴兴郡文化空前昌盛,戴逵最终还不想走了,定居在了湖州,就是现在的吴兴区戴山一带。
我们都读过“西塞山前白鹭飞”,都赞叹于张志和的审美意境,有没有想过,之所以《渔歌子》美美流传,就是因为这是一首画诗。画中诗,诗如画。
“西塞山前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,青箬笠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”。
先从“远景”作画。一片青山之下,突然出现一群亮眼的白点,因为有一群白鹭飞起。黑白明暗的对冲特别明显。
再画“中景”。山前的流水岸边有一片桃花林,风气,华落,浮于水上,绿水表层染晕桃红,又是色彩极强的对比。
接下来是“近景”。一艇小舟,钓翁其上,身着青色箬笠和绿色蓑衣,神态、眼神、体态你一概看不见,这就是国画手法中的“藏”,也为了体现画中隐士不为外力所扰的“静”。
最后大背景下用烟雨、用行云、用墨色的轻重缓急,营造出“斜风细雨”的天气环境。
这样看这首诗,如果没有大画家的功力是写不出来的。
对,张志和就是一位大画家,画的还就是自己。
张志和,自称“烟波钓徒”,其实他真正的身份,是诗书画样样奇绝。董其昌这样评价“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,历代惟张志和,可无愧色。”
张志和半身像 取自道光刻本《古圣贤像传略》
你能想象到张志和是怎么作画的么?我们举一个场景,那是唐大历九年八月的事情(774年),颜真卿为张志和在湖州办了一场“史诗级大宴”——六十多位江南名士参加的雅集。
这一次,张志和真的嗨了。
诗僧皎然当场写了一首《奉应颜尚书真卿 观玄真子 置酒张乐 舞破阵 画洞庭三山歌》。这首乐府诗仅从标题就能看到玄真子张志和当时的状态,颜真卿当时提议由张志和现场画一幅“洞庭三山”,四十二岁的张志和,先要来酒,再让人起鼓奏乐,当场跳起李世民所创的军舞《破阵子》,在酒精的作用下,跳舞的热身下,众人的叫好下,在“仄仄平平中仄”里,“乐纵酒酣狂更好,攒峰若雨纵横扫”。
张志和的笔蘸着墨,如疾风暴雨一般的在绢尺中游走,稍有灵感减弱,再喝一杯,酒劲上来了,继续创作。正所谓“酒酣乘兴,击鼓吹笛,或闭目,或背面,舞笔飞墨,应节而成”。
唐朝的吴兴画界可不止一个张志和,除了这次聚会的六十多个人,后世又有众多的集会、连诗作画会、唱和会等等,茶酒为诗,山水作画,他们完全把吴兴的清源山水作为了自己情感与艺术挥毫泼墨的尺幅,也给吴兴留下了众多的书画爆点。
到了宋代,湖州书画资源已经牢牢地扎好了根,等一声春雷巨响,等一场春雨一来,便可春笋爆生。
春雷滚滚是文同。
文同,字与可,是苏东坡的表哥。有一个成语就是写他——“胸有成竹”。文与可画竹与其他画家不同,别人要看着竹子画竹子,但是文与可画竹,提笔遐思片刻,竹子一气呵成,因为胸有成竹。他还有一个身份叫“文湖州”。就像柳宗元被称作“柳柳州”,柳恽被称作“柳吴兴”,以湖州为号的是文同。因为文同被任命为湖州知州,可惜的是他在赴任的路上猝死在了陈州。
不过他的门生故吏们都到达了湖州,紧接着苏东坡也接替他到任湖州,所以文同和苏东坡的“竹派”就正式在湖州扎根下来,这一扎根不得了,水土极其适应,湖州书画界的大发展开始了。
《墨竹图》宋·文同
春雨绵绵是湖学。
水土适应的原因是“湖学”在竹派到来的几十年前打好了基础。当时陕西安定堡的胡瑗先生被时任湖州知州的滕子京请到了湖州,在湖州和紧邻的苏州开创了“安定学派”,整个江南最出类拔萃的学子都被集纳了进来,这个书院不得了,培养出了元祐年间的宰相范纯仁,后来的湖州知州滕元发、孙觉等等,孙觉又在苏东坡这个时期建造了“安定书院”,后来“湖学”上升为北宋的“太学”,一直影响到现在。所以,“湖学”、“太学”给了湖州书画绵绵的春雨滋润,提供了从北宋到现在不断的人力基础,一场书画造史开始了。
北宋之后,张先等人创造出的“吴兴画派”开始朝着“湖州竹派”衍变,以文同与苏东坡为宗师,尤其是提出了“神似”的理念。除了竹,还有秉成之前曹不兴佛像画精髓的僧人梵隆,在东林常照寺画新佛像画,竹与佛在湖州双管齐下。
到了元代,湖州竹派开始转向更加庞大领域的“湖州院派”,以赵孟頫和他的夫人管道升,他的子侄、外孙,形成了“赵氏一门三代七画家”的盛况。赵孟頫和钱选等人又合成“吴兴八俊”。元朝的书画最昌盛的地区肯定是湖州,是吴兴。
《秀石疏林图》元·赵孟頫
到了明代,湖州院派的影响范畴从湖州地区向四周辐射扩散,中心转移到了苏州,以唐伯虎、祝枝山等“江南四大才子”为代表。
到了清代前期,中心转移到了扬州,以郑板桥等“扬州八怪”为代表的,江南画派在吴兴画派、湖州竹派的基础上已经空前强大。
到了清末和民国时期,扛鼎人物再次回归到了湖州,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长吴昌硕扛起了整个江南画派的大气,由湖州起,再回到湖州,江南画派形成闭环。这才有了“一部书画史,半部在湖州”的说法。
《牡丹水仙图》轴
清·吴昌硕
《紫藤图》轴
清·吴昌硕
我们现在反观整个书画史,你会发现,这里其实藏着一条暗线,推动湖州书画史最终能够融入和书写中国书画史的有两类人,一类是湖州本土书画家,一类是外来书画家,他们之所以能够彼此融合,很大程度上,就是湖州通达天下的交通资源,人群往来丝毫没有阻碍,这才能让中原文化和江东文化不断融合,尤其是乱世之后的重建时期,中国古代有两个文明储蓄罐,一个在河西,以敦煌为首,一个在江东,以吴兴为盛,但是这种通达可不是一开始就形成的,要靠一代代的湖州领导人不断治水,水路通天下,所以下一期“吴兴十二兴”,我们就来好好说说,《修塘水兴,东方莱茵的故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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